「名著品鉴」金瓶梅词话精粹
「名著品鉴」金瓶梅词话精粹
@秦楚刊号
接上期——
潘金莲贼留心,暗暗看着他。只见先头那丫头在墙头打个照面,西门庆就搭着梯凳过墙去了。金莲见他来,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得手偷了几儿遭?说出来,我便罢休。”西门庆听了慌的装矮子,跪在地上,笑嘻嘻央求。自此为始,西门庆过去睡了来,就告诉潘金莲说:李瓶儿怎的生得白净,身软如绵花瓜子一般,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玩耍半夜不睡。”两个絮聒了一回,晚夕金莲在房中香薰鸳被,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放于飞之乐。
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的丝毫,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心中甚是焦燥。因向李瓶儿査算西门庆那边使用银两下落,今剩下多少,还要凑着添买房子,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后来子虚只拼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住。得了这口重气,刚搬到那里,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日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三十头,鸣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子虚一倒了头,李瓶儿就使了冯妈妈请了西门庆过去与他商议,买棺入殓。送嫔回来,各都散了。当日妇人轿子归家,也回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虽是守灵,一心只想着西门庆。从子虚在时,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要了;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

话说西门庆出离院门,打马径到狮子街李瓶儿家。见西门庆来,李瓶儿忙轻移莲步,下阶迎接。因间西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固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着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只要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的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西门庆慌把汗巾儿替抹泪,说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好,娶你过去没有住房。”李瓶儿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之意。”于是两个颠鸾倒凤,淫欲无度,狂到四更时分,方才就寝,直睡到次日饭时不起来。李瓶儿且不梳头,迎春拿进粥来,只陪着西门庆吃了上半盏粥儿,又拿酒来,二人又吃。
西门庆去找月娘,月娘正梳头,西门庆把李瓶儿要嫁一事,从头至尾说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娶她的休。她头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她男子汉相交;第二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放的许多东西。”几句说的西门庆闭口无言,自己坐在椅子上沉吟义不好回李瓶儿语,又不好不去的。寻思了半日,还进金莲房里来。金莲道;“你今日到那里,你对她说:我到家对五姐说来,她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家伙去,到那里没处堆放。亦发再宽待些时,你这边房子七八也待盖了,撑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边孝服也将满。那时娶你过去,却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姐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管情她也罢了。”
西门庆到了狮子街,李瓶儿把西门庆抱在怀里叫道:“我的亲哥,你既真心要娶我,可趁早些。你又往来不便,休丢我在这里日夜悬望。”说毕,搅做一团。

且说李瓶儿等了一两日,不见动静,一连使冯妈妈来了两遍,大门关得铁桶似的。看看到廿四目,李瓶儿又使冯妈妈送头面来,就请西门庆过去说话。叫门不开,去在对过房檐下。玳安半日出来道:“对俺爹说了,头面爹收下了,教你上覆二娘:再待几日儿,我爹出来往二娘那里说话。”李瓶儿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转踌躇,忽听外边打门,仿佛见西门庆来到。她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鸣鸣天晓,顿抽身回去。李瓶儿恍然惊觉,大呼一声,精魂已失。慌了冯妈妈,进房来看视。李瓶儿道:“西门庆他刚才出去,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闺女想得心迷了,哪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侑。”
冯妈妈向李瓶儿说,请了大街口蒋竹山来看,李瓶儿晚间吃了他的药下去,夜里得睡,便不惊恐,渐渐饮食加添,起来梳头走动。那消数日,精神复归。李瓶儿与冯加妈商议,说西门庆家如此这般为事,吉凶难保,“况且奴发这边没人,不好了一场,险不丧了性命。如今之计,不加把这位先生招他进来,过其日月,有何不可。”到次日,就使冯妈妈通过信去,择六月十八日,把蒋竹山倒踏门招进来,成夫妇。
初时蒋竹山图妇人喜欢,修合了些戏药部,门前买了些甚么景东人事。实指望打动妇人心。不想李瓶儿曾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都经过的,往往于事不称其意,渐渐颇生憎恶,又说:“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家。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骂的蒋竹山狗血喷了脸。被李瓶儿半夜三更,赶到前边铺子里去。于是一心只想西门庆,不许他进房中来。
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缎子红,四对灯笼,派定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约后晌时分,方娶李瓶儿过门。李瓶儿早在房中铺陈停当,单等西门庆晚夕进房。不想西门庆正因旧恼在心,不进她房去。头一日晚餐,先在潘金莲房中睡。到了三日,打发堂客散了,西门庆又不进入她房中,往后边孟玉楼房里歇去了。李瓶儿见汉子一连三夜不进她房来,到半夜打发两个丫环睡了、饱哭了一场,可怜走到床上,用脚带吊颈,悬梁自缢。两个丫环起来剔灯,猛见床上妇人吊着,走出隔壁叫春梅:“俺娘上吊哩!”慌的金莲起来这边看视,见妇人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直捉捉吊在床上。连忙和春梅把脚带割断,解救下来。撅了半日,吐了一口精涎,方才苏醒。西门庆正在玉楼房中吃酒,还未睡哩。正说话间,忽听一片声打仪门。玉楼使兰香问,说是:“春梅来请爹,六娘在房里上吊哩!”慌的玉楼西门庆不迭,便道:“我说教你进他房中走走,你不依,只当弄出事来。”

次日晌午前后,李瓶儿才吃些粥汤儿。西门庆向李娇儿众人说道:“你们休信那淫妇,装死儿唬人,我手里放不过她。到晚夕,等我进房里去,亲看着她上个吊儿我瞧。方信。不然,吃我一顿好马鞭子!”西门庆走来椅子上坐下,指着李瓶儿骂道:“淫妇,你既然亏心,何消到我家上吊?你跟着那矮王八过去便了,谁请你来?我又不曾把人坑了你甚么,缘何流那些怎的?我自来不曾见人上吊,我今日看着你上个吊儿我瞧?”于是拿一绳子丢在她面前。李瓶儿痛哭起来。西门庆心中大怒,教她下床来,脱了衣裳跪着。李瓶儿只顾延挨不脱,被西门庆拖翻在床地坪上,袖中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李瓶儿方才脱去上下衣裳,战战兢兢跪在地坪上。西门庆坐着,从头至尾问李瓶儿。李瓶儿把如何嫁蒋山一节说与西门庆。西门庆的怒气消下些来了,又问道:“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斯谁强?”李瓶儿道:“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这一句话,把西门庆欢喜无尽,即丢了鞭子。用手把李瓶儿拉将起来,穿上衣裳,搂在怀里。金莲拉玉楼两个打门缝儿望里张觑,只见房中掌着 r 烛,里边说话都听不见。一回,春梅走过来,金莲悄问她,“房中怎的动静?”春梅说:“如此这般,她哭着对俺爹说了许话哩。爹喜欢,抱起她来,令她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儿,如今往后边取酒去。”不说金莲独宿,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オ上床就寝。自此西门庆一连在李瓶儿房里歇了数夜。别人都罢了,只是潘金莲恼的要不的,背地峻调月娘,与李瓶儿合气;对着李瓶儿,又说月娘许多不是,说月娘容不的人。李瓶儿不知堕他计中,每以姐姐呼之,与他亲厚尤密。
来到李桂姐家,已是天气将晚,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四人坐下。西门庆道:“怎么桂姐不见?”老虔婆道:“桂姐连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见姐夫来到。不想今日她五姨妈生日,拿轿子接了,与他五姨妈做生日去了。”当下西门庆听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妈快看酒来,俺们慢慢等她。”西门庆往后边更衣去,忽听东耳房有人笑声。西门庆走至窗下偷眼观觑,正见李桂姐在房内,陪着一个戴方巾的蛮子饮酒。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到,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不由分说,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老虔婆道;“你若不来,我接下别的,一家儿指望她为活计。吃饭穿衣,全凭她供给。没来由暴叫如雷,你怪俺们全无意。不思量自己,不是你恁媒娶的妻。”西门庆听了,心中越怒,险些不把李老妈妈打起来。大闹了一场,赌誓再不踏她门来。

话说西门庆从院归家,已一更天气。只见仪门半掩半开,院内悄无人声。少顷,月娘整衣出房,向天井内满炉炷了香,望空深深礼拜,祝道:“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之流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妾夙夜忧心,恐无所托。是以瞒着儿夫,发心每逢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保佐儿夫,早早回心,弃却繁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也。”西门庆听了心内暗道:“原来一向我错恼了她。原来她一篇都为我的心,倒还是正经夫妻。”一面从粉壁前走来,抱住月娘,说道:“我的姐姐,我西门庆死不晓的,你一片好心都是为我的。一向错见了,丢冷了你的心,到今悔之晚矣。”月娘道:“我又不是你那心上的人儿,我这屋里也难抬放心,趁早与我出去。”那西门庆一面折跌腿,装矮子,跪在地上,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月娘忍不住笑道:“没羞的货。”又把西门庆劝了一回。西门庆道:“你说的是。”于是脱衣,打发丫环出去,要与月娘上床宿歇求欢。是夜两人雨意云情,并头交颈于帐内。
一日,约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走到仪门首,来旺媳妇惠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了满坏。西门庆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那惠莲听了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当下约会已定。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金莲只猜小玉立在上廃门首,问道:“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往前指。金達只猜玉箫和西门庆在此私押,便顶进去。玉箫慌了,说道,“五刻.休进去,爹在里面有勾当哩。”金莲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春山子洞儿里,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惠莲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的勾当儿?”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

话说腊尽阳回,新春佳节。看看到初十日,西门庆后响回家,便向月娘房中去了。玉箫递了个眼色与惠莲,向她手上捏了一下。惠莲就知其决,在席上站了一回,推说道:“我后边看茶来与娘们吃。”惠莲掀开帘子,进月娘房来,只见西门庆坐在椅上正吃酒。走向前,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两个就做一处。
西门庆吃的半醉,拉着金莲说道:“小油嘴,我有句话儿和你说,我要留惠莲在后边一夜儿罢,后边没地方儿;看你怎的容他,在你这边歇一夜儿罢,好不好?”金莲道:“我不好骂的,没的那汗邪的胡说!随你和他那里去。好娇态!教他在我这里,我是没处照放他。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贼小肉儿他也不容他在这里。”西门庆道:“既是你娘儿们不肯,罢,我和他往那山子洞儿那里过一夜。你吩咐丫头拿床铺盖,生些火儿那里去。不然,这一冷怎么当?”金莲道:“你去,我知道。”来到藏春坞洞北内,只见西门庆又早在那里头秉烛而坐。宋惠莲进到里面,但觉冷气侵人,尘嚣满榻。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炭火儿,还冷的打兢。惠莲在床上先伸下铺,上面还盖着一件貂鼠禅衣,掩上双扉,两个上床就寝。却不防潘金莲打听他二人人港已是定了。悄悄走来花园内,听他两个私下说甚么话。只听惠莲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要她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惠莲道:“嗔道恁久惯老成,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金莲听了气的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逞了淫妇的脸。待要含忍了她,恐怕她明日不认,“罢罢,留下个记儿,使她知道,到明日我和她说话。”于是走到角门首,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锁了,懊恨归房。

自从被金莲识破他机关,惠莲每日只在金莲房里把小意儿贴恋,与她顿茶顿水,做鞋脚针指。
正月十六,西门庆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席上见女婿陈经济没酒,吩咐潘金莲,连忙下来满斟一杯酒。经济一面接酒,一面把眼儿不住斜溜妇人,说:“五娘,请尊便,等儿子慢慢吃。”金莲一径身子把灯影着,左手执酒,刚待的经济用手来接,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捏。这经济一面把眼瞧着众人,一面在下戏把金莲小脚儿上踢了下。金莲微笑低声道:“怪油嘴,你丈人瞧着待怎的?”两个自知暗地里调情玩耍,却不知被宋惠莲在外窗眼里瞧了个不亦乐乎。不一会儿,惟有玉楼、金莲、李瓶儿三个并惠莲,在厅前看经济放花儿。独剩着金莲一个,见无人,走向经济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恁单薄衣裳,不害冷么?”陈经济嘲戏说道:“你老人家见我身上单薄,肯赏我一件衣赏儿穿也怎的?”金莲道:“贼短命,得其惯使了!头里蹑了我的脚儿,我不言语,如今大胆又来问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影射,何故把与你衣服穿?”经济道:“你老人家不与也罢,如何扎筏子来唬我?”金莲道:“贼短命,你是城楼子上雀儿,好耐惊耐怕的虫蚁儿。”正说着,玉楼和惠莲走出来。
话分两头,却表来旺儿往杭州,织造蔡太师生辰衣服回还。到后边,只见雪娥正在堂屋门首,作了揖。雪娥满面微笑,说道:“好呀,你来家了。路上风霜,多好辛苦。几时没见,吃得黑了。”这来旺儿悄悄送了孙雪娥两方绫汗巾,两双装花膝裤,四匣杭州粉,二十个胭脂。雪娥背地告诉来旺儿,他媳妇怎的和西门庆勾搭,玉箫怎的做牵头。来旺儿遂所记在心。一日,来旺儿吃醉了,在前边恨骂西门庆道:“由他,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妇也杀了,我也只是个死。你看我说出来做的出来。”
西门庆至晚归家,只见潘金莲在房中哭的眼坏坏的。问其所以,遂把来旺儿酒醉发言,要杀主之事,诉说一遍。西门庆听了妇人之言,走到前边,叫将来兴儿,无人处问他始末缘由。这小厮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遂把孙雪娥打了一顿,被月娘再三劝了。拘了她头面衣服,只教她伴着家人媳妇上灶,不许她见人。

一日晚,来旺刚睡下没多大回,只听得后边一片声叫赶贼。来旺儿酒还未醒,扒起来就去取防身稍棒,往后边赶贼。走人仪门里面,只见玉箫在厅堂台上站立,大叫:“一个贼往花园中去了!”这来旺径往花园中赶来,不防黑影抛出一条凳子来,把来旺儿绊倒了一跤。只见峒院了一声,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闪过四五个小厮,大叫捉贼,一齐向前,把来旺儿一把捉住了。来旺儿跪在地下,说道:“如何倒把小的拿住了?”那来兴儿就把刀子放在面前,与西门庆看。西门庆大怒,骂道:“众生好度人难度,这厮真个杀人贼!我倒见你杭州来家,教你领三百两银子做买卖,如何深夜进内来要杀我?”喝令左右:“与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两银子来。”小厮们把六仓银子拿到厅上,西门庆打开观看,内中只有一包银两,余者都是锡铅锭子。西门庆大怒,因间:“如何抵换了我的银两?往哪里去了?趁早实说。”来旺儿哭道:“爹抬举小的做买卖,小的怎敢欺心抵换银两?”西门庆道:“你打下刀子,还要杀我。刀子现在,还要支吾甚么?”到天明,西门庆写了柬帖,叫来兴儿.做证见,揣着状子,押着来旺儿往提刑院去。
一日,孙雪娥走来惠莲房中,说道:“嫂子,你思想你家来旺官哩。早思想好来,不得你,他也不得死,还在西门庆家里。”惠莲听了她这句话,打动潘金莲说的那情由,翻身跳起来。惠莲不防,被孙雪娥一个巴掌打在脸上。说道;“你如何打我?”于是一头撞将去。两个就揪扭打在处。可怜这惠莲忍气不过,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

西门庆起来,遇见天热,不曾出门,在家撒发披襟避暑。在花园中翡翠轩卷棚内,见潘金莲和李瓶儿一处,说话间,金莲往后边去了。止撇下李瓶儿和西门庆二人在翡翠轩内。西门庆见她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儿,日影中玲珑剔透,露着玉骨冰肌,不觉淫心即起。见左右无人,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曲尽于飞之乐。李瓶儿道:“不瞒你说,奴身中已怀临月孕。”
西门庆把金莲灌的醉了。金莲对春梅说道:“小油嘴,我再央你央儿,往房内把凉席和枕头取了来。我困的慌,这是略躺躺儿。”西门庆小净手去了。回来金莲又早在葡萄架儿底下,铺设凉覃枕衾停当,脱的上下没条丝,仰卧于衽席之上。西门庆怎不能动淫心,于是乘着酒兴,亦脱去上下衣,与金莲坐在一凉墩上。只见春梅端了酒来,一眼看见,一直走到山顶上一座高亭里。西门庆撇了金莲,大步从石磴上到顶上亭子。春梅老待藏躲,被西门庆拦腰抱住,说道;“小油嘴,我却也寻着你了。”遂轻轻抱出,到于葡萄架下,两个也云雨一番。春梅见西门庆醉睡,打雪洞内、一溜烟往后边去了。由他睡了一个时辰,见月色已西,连忙替他披上衣裳。西门庆扶金莲到房中,脱去上下衣裳,赤着身体。金莲只着红沙抹胸儿。两个并肩而坐,复饮复醪。西门庆一手搂着她粉颈,一递一口和她吃酒,极尽温存之态。是夜,二人淫乐为之无度。
且说一日三伏天气,十分炎热。西门庆在家中聚景堂中大卷棚内,赏玩荷花,避暑饮酒,妻妾正饮酒中间,坐间不见了李瓶儿。西门庆便问月娘怎的。月娘道:“李大姐忽然害肚里疼,屋里躺着哩。我刚才使小丫头请她去了。”不一时,李瓶儿来到。那李瓶儿在酒席上只是把眉头皱着,也没等的唱完了,回房中去了。月娘听了词曲,耽着心,使小玉房中瞧去。回来报说:“六娘害肚里疼,在炕上打滚哩。”慌了月娘道:“我说是时候,这六姐还强说早哩?还不唤小厮来,快请老娘去。”西门庆即令来安儿:“风跑,快请蔡老娘去!”于是连酒也吃不成,都来李瓶儿房中问她。

那潘金莲见李瓶儿待养孩子,心中未免有几分气。在房里看了一回,把孟玉楼拉出来,两个站在西梢间檐柱儿底下,那里歇凉,一处说话。说道:“耶呀呀!紧着热剌刺的挤了一屋子里人,也不是养孩子,都看着下象胆哩!”良久,只听房里呱的一声,养下来了。蔡老娘道:“对当家的老爹说,讨喜钱,分娩了一位哥儿。”这潘金莲听见生下孩子来了,合家欢喜,越发生气,走去了房里,向床上哭去了。
正热闹一日,忽有来保、吴主管进出报喜。西门庆间:“喜从何来?”二人悉把到东京,见蔡太师进礼一节,从头到尾诉说一遍:“老爷见了礼物甚喜,说道我累次受你主人礼太多,无可补报,因问爹原祖上有甚差事。小的说一介乡民,并无寸役在身。太师说了,朝廷钦赏了他几张空名诰身割付,与了爹一张,填写爹名姓在上。填注在金春副千户之职,把小的做了铁铃卫校尉,吴主管升做本县骆丞。”于是把一样三张印信割付,并吏兵三部勘合,并诰身都取出来放在桌上,与西门庆观看。西门庆不觉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对月娘说:“李大姐养的这孩儿甚是脚硕,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官哥儿罢。”
单表潘金莲,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西门庆常在她房宿歇,于是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子儿啼哭,便入来问:“他妈妈原来不在屋里,他怎这般哭?”奶子如意儿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赶着这等哭。”那潘金莲笑嘻嘻的向前戏弄那孩儿,说道:“你这多少时初生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等我抱的后边寻你妈妈去!”一面接过官儿来抱在怀里,一直往后去了。走到仪门首,一径把那孩儿举得高高的,笑嘻嘻看孩子说道:“大妈妈,你做什么哩?你说:“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了。”月娘忽然抬头看见,说道:“五姐你说的什么话?早是他妈妈没有跟前,这咱晚平白抱出来做什么?举的恁高,只怕唬着他。他妈妈在屋里忙着手哩。”便叫道:“李大姐你出来,你家儿子寻你来了。”那李瓶儿慌走出来,看见金莲抱着,说道;“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里,奶子抱着,平日寻我怎的?看溺了你五妈身上尿。”忙解开怀接过来,慢侵看着他,喂了奶,安顿他睡了。谁知睡不多时,那孩子肌有些睡梦中惊哭,半夜发寒潮热起来。奶子喂他奶,也不吃,只是哭。李瓶儿慌了,到次日,使小厮请了刘婆来着了,说是着了惊。灌了他些药儿,那孩儿方才得稳睡,不漾奶了。

且说今日西门庆不在家,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等往乔大户家房里瞧瞧。月娘刚要上楼去,刚上到楼梯中间,不料梯磴陡趣,只闻月娘哎了一声,滑下一只脚来。早是月娘攀住楼梯两边栏杆。慌了玉楼,便道,“姐姐怎的?”连忙捉住她一只胳膊,不曾跌下来。月娘吃了一惊,就不上去。玉楼便间:“姐姐,怎么上来尖了脚,不曾磕着哪里?”月娘道:“跌倒不曾跌着,只是扭了腰子,唬的我心跳在口里。”李娇儿道:“你又身上不方便,早知不上楼也罢了。”于是众姊妹相伴月娘回家。刚到家,叫的应就肚中疼痛。月娘忍不过,趁西门庆不在家,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婆子道:“你已是去经事来着伤,多是成不的了。”月娘道:“便是五个多月了,上楼着了扭。”婆子道:“你吃了我这药,安不住,下来罢了。”月娘道:“下来罢!”婆子于是留了两服大黑丸子药,教月娘用艾酒吃。那消半夜,吊下来了,在马桶内。点灯拨看,原来是个男胎,已成形了。

这日西门庆正与李瓶儿在房中吃酒,春梅欣帘子进来,见西门庆正和李瓶儿腿压着腿儿,说道:“你们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西门庆满脸堆笑道:“小油嘴儿,我猜你睡来。”李瓶儿道:“你头上挑线汗巾儿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拉拉!”因让她:“好甜金华酒,你吃盅儿。”西门庆道,“你吃,我使小厮接你娘去。”春梅一手按着桌头且兜鞋,因说道:“我才睡起来,心里恶拉拉,懒得吃。”西门庆道:“你不吃,喝口茶儿罢。我れ迎春前头叫个小厮,接你娘去。”春梅说道:“我已叫了安儿在这里,他还大些,教他接去。”

平安儿于是径拿了灯笼来迎接潘金莲。金莲叫平安儿问道:“你爹在家?是你爹使你来接我?谁使你来?”平安道:“姐使了小的接娘来了。”金莲道:“你爹想必衙门里没来家。”平安道:“没来家?门外拜了人,从后晌就来家了。在六娘房里,吃的好酒儿。若不是姐旋叫了小的进去,催逼着拿灯笼来接娘,还早哩!”金莲又问:“你来时,你爹在哪里?”平安道:“小的来时,爹还在六娘房里吃酒哩。”金莲听了,在轿子内半日没言语,只冷笑骂个不停。平安道:“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今早书童儿买了许多东西嘎饭,在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里。又买了两坛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姐夫、玳安、来兴众人,大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哩。”金莲道:“他就不让你吃些?”平安道:“他让小的?好不大胆的蛮奴才,把娘们还不放到心上。不该小的说,还是爹惯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书房里干的龌龊营生。况他在县里当过门子,什么事儿不知道?”金莲狠狠地骂了一通。嘱咐平安:“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龊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到次日,西门庆吩咐平安:“但有人来,只说我还没来家。”西门庆到书房坐下,书童连忙拿炭火,炉内烧甜香饼儿,双手递茶上去。西门庆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边。良久,西门庆呶了个嘴儿,使他把门关上,用手搂在怀里,一手捧着他的脸儿。西门庆问道:“我儿,外边没人期负你?”书童就把平安一节,告说一遍。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发狠说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西门庆在里面听见裙子响,就知有人来,连忙推开小厮,走在床上睡着;那书童在桌上弄笔砚。春梅推门进来,见了西门庆,咂嘴儿说道:“你们悄悄的在屋里,把门儿关着,敢守亲哩?娘请你说话。”春梅把西门庆拉到金莲房中。金莲问他前头做什么。春梅道:“他和小厮个在书房里,把门儿插着,捏杀蝇子儿是的,赤道干的什么茧儿,恰似守亲的一般。他便躺刺在床上,拉着再不肯来。”潘金莲道:“他进来我这屋里,只怕有锅吃了他是的。贼没廉耻的货,你想有个廉耻,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两个关着门,在屋里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还和俺们沾身睡,好干净儿!”西门庆道:“你信小油嘴儿胡说,我那有此勾当。”到次日,西门庆便寻个理由把平安儿痛打了一顿。
话说西门庆至晚来家,平安进门禀道:“今日有东昌府下文书快手,往京里顺便捎了一封书帕来,说是太师爷府里翟大爹寄来的书与爹。那人明日午后来讨回书。”西门庆看毕,说道:“快教小厮叫媒人去。我什么营生,就忘死了,再想不起来。”月娘问道:“什么勾当?你对我说。”西门庆道:“东京太师老爷府里翟管家,前日有书来,说无子,来央及我这里替他寻个女子。往后他在老爷面前,一力扶排我做官。我一向乱着上任,七事八事,就把这事忘死了。想不起来。明日原差人来讨回书,你教我怎样回答他?教他就怪死了”月娘道:“你替他当个事干,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西门庆笑道:“说的有理”头面叫将陈经济来,隔夜修回书。

一日,西门庆使来保往新河口,打听蔡状元船只,原来和同榜进士安忱同船。西门庆厅上摆饭伺候。教两个小厮,方盒捧出礼物。蔡状元是金段一端,领绢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两;安进士是色段一端,领绢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两。西门庆笑道:“些须微意,表情而已”于是二人俱席上出来谢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入毡包内。网本的疫
过两日,西门庆正在前坐的,忽见冯妈来回话。拿了帖儿与西门庆瞧,上写着:“韩氏,女命,年十五岁,五月初五日子时生。”西门庆道:“既是他应允了,我明日就过去看看罢。”冯妈妈一面先到韩道国家,对他浑家王六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宅内老爹看了你家孩儿的帖子,甚喜不尽。说来,不教你这里费一丝儿东西,一应妆奁陪送,都是宅内管,还与你二十两银子财礼。只教你家与孩儿做些生活鞋脚儿就是了。明日他老人家衙门中散了,就过来相看。教你一些儿休预备,他也不坐,只吃一盅茶,看了就起身。”西门庆径来韩道国家,下马进去。良久,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她女儿,不转睛只看妇人。看的西门庆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内暗道:“原来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怪不的前日那些人鬼混她。”西门庆见妇人说话乖觉,一口一声只是爹长爹短,就把心来感动了。

一日,西门庆问冯妈妈道:“你这两日,没到她那边走走?”冯妈道:“老身哪一日没到她那里做伴儿坐。她自从女儿去了,她家里没人,她娘母靠惯了,她整哭了两三日,这两日才玩下些儿来了。她也许我,等她官儿回来,重重谢我哩?”说了一回话,见左右无人,西门庆悄悄在婆子身边,如此这般。“你闲了到她那里,取巧儿和她说,就说我上覆她,闲中我要到她那里坐半日,看她意何如,肯也不肯?我明日还来讨回话。”
婆子吃了饭,慢慢来到牛皮巷妇人家。王六儿道:“你看我恁苦!有我那冤家,靠定了他,自从他去了,弄的这屋里空落落的,件件的都看了我。倒不如他死了,扯断肠子罢了。似这般远离家乡去了,你教我这心,怎么放的下来?急切要见他吧,也不能够。”说着眼酸酸的哭了。看看说得入港了,婆子道:“我们说个傻话儿,你官儿不在,前后去的恁空落落的,你晚餐一个人儿,不害怕么?”王六儿道:“你还说哩,都是你弄得我,肯晚夕来和我做做伴儿?”婆子道:“只怕我一时来不到,我保举个人儿来与你做伴儿,你肯不肯?”王六儿问是谁,婆子掩口笑道:“一客不二主,宅里大老爹昨日到那边房子里,如此这般对我说,他要来和你坐半日儿,你怎么说?这里无人,你若与他凹上了,愁没吃的、穿的、使的、用的!”王六儿听了,微笑适道:“他宅子里神道相似的几房娘子,他肯要俺这丑货儿ゥ冯婆笑道:“你怎的这般说?自古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若肯时,他还等我回话去。”王六儿道:“既是下顾,明日请他过来,奴这里等候。”

西门庆约下午时分,玳安、棋童两个小厮跟随,径到王六儿家?王六儿连忙向前道了万福。不一时,筛上酒来。才待磕下头去,西门庆连忙用手拉起,说:“头里已是见过,不消又下礼了,只拜拜便了。”两个人在房中,怀来盏去,做一处饮酒。彼此饮过数巡,妇人把座儿挪近西门庆跟前,与他做一处说话,递菜儿。然后西门庆与王六儿一递一口儿吃酒,见无人进来,搂过脖子来亲嘴咂舌,和她缠到起更オ回家。王六儿和西门庆说:“爹到明日再来早些,白日里,咱破工夫,脱了衣裳,好生耍耍。”西门庆大喜。
那二捣鬼口里喇喇哩哩骂淫妇,直骂出门去。不想西门庆飞骑马来,见了他,问是谁。王六儿道:“情知是谁,是韩二那厮,见他哥不在家,耍钱输了,吃了酒,来殴我。”西门庆道:“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门里与他做功德”王六儿道:“爹说的是。自古良善被人欺,慈悲生患害。”西门庆道:“等韩伙计来家,你和他计较,等狮子街那里,替你破几两银子,买下房子。等你两口子,亦发搬到那里住去罢。铺子里又近,买东西诸事方便。”王六儿道:“爹说的是。看你老人家怎的可怜见,离了这块儿也好。就是你老人家行走,也免了许多小人口嘴。爹心里要处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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