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被俘与在痛苦中觉醒——一个“日本八路”的自述
战场被俘与在痛苦中觉醒——一个“日本八路”的自述
引子
“日本八路军”小林清——生是日本人,死为中国魂
1945年3月,在位于山东省莱阳市的胶东军区政治部。前排左二为在华日人反战同盟胶东支部副支部长小林清。(小林阳吉 提供)
1985年小林清在家中(小林阳吉 提供)
小林清用中文撰写《我的思想反省》,并在山东抗日根据地《大众报》上发表。(小林阳吉 提供)
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不仅有中国军队参加,还有一支特殊的国际主义援助队伍——在华日人反战同盟,他们和中国人民并肩奋战,流血牺牲,为中国的抗日战争,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日籍八路军战士小林清就是其中一位。
9月2日至3日,小林清的长子——日本八路军新四军战友会事务局长小林阳吉以“日本老战士代表团”秘书长身份,来北京参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8月28日,小林阳吉接受了《北京周报》记者专访,讲述了其父小林清的故事。
负伤被俘 认清罪行
小林阳吉的父亲小林清生于1918年4月,1939年作为日本侵华派遣军独立混成第五旅团的一名士兵来到中国,1940年在胶东文登县和八路军作战时负伤被俘。
“我父亲在一次战斗中被飞石打到头部晕倒,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八路军的担架上。八路军通过懂日语的政工干部跟父亲说,八路军优待俘虏。我父亲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通过许多小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譬如八路军给他治伤,给他换衣服,换了八路军的衣服后,还把他自己原来穿的衣服里的东西,零钱什么的都给了他。”小林阳吉说。
小林阳吉告诉记者,起初父亲对八路军的友好半信半疑,总是试图伺机逃跑,他还间接放跑过一名日军俘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八路军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优良的队伍,令他十分敬佩。
“父亲在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教育下,世界观悄然发生了变化。在随着八路军转移的过程中,他逐渐认清了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进行的战争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他要为和平而战。”小林阳吉感概地说,“被俘期间,父亲逐渐从痛苦、绝望中觉醒过来,不断地成长为一名勇敢的反战斗士。”
加入八路 屡立战功
1941年秋天,小林阳吉的父亲小林清主动申请加入了八路军,成为一名“日本八路”。1942年,在八路军的支持下,小林清参与组建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胶东支部”,任副支部长。
小林阳吉说:“由于熟知日军内部情况和日本士兵的思想和生活习惯,父亲的工作主要是向日军进行宣传喊话。夜间到离碉堡一百多米、二百多米远的地方,用洋铁做的喇叭向日军喊话,内容就是你们进行的不是一个正义的战争,别再为日本军国主义卖命。在多次战斗中,正是因为父亲的喊话促使多名日本士兵投降,瓦解了敌人的战斗力。”
小林清在参加八路军期间,多次冒着炮火,到前沿阵地向日军宣传、喊话,削弱日军战斗意志,屡立战功,受到所在部队的表彰。
1944年夏天,小林清用中文撰写了《我的思想反省》一文,并在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大众报》上发表。文章深刻揭批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由于父亲工作积极,取得了成绩,他的思想反省极大地鼓舞了在艰苦抗战中的中国军民。他勇敢坚强,对中国人民、八路军忠心耿耿,他的鼎鼎大名传遍了整个山东抗日根据地。”小林阳吉自豪地说。
铭记历史 珍爱和平
战争结束后,小林清选择继续生活在他热爱的中国土地上,一直没有回日本,成为唯一没有回国的日本八路。
父亲说,他爱日本,那是他的祖国,是他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亲人和许多值得怀念的人们。但是他更爱中国,因为中国有许多他的老战友,还有那些在艰苦岁月中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中国人民……”说到此处,小林阳吉眼中噙满泪水:“父亲生是日本人,死为中国魂!”
“父亲的晩年,两袖清风,但他留给儿女们的精神遗产却足够丰厚。1994年,父亲在中国天津去世后,我在天津西郊‘西城寝园’买了一块墓地,将父亲的一半骨灰埋葬在那里,另一半骨灰带回日本,使长年客居他乡的父亲得以叶落归根。他明知自己有生之年不能重返故乡,只盼死后自己这一番苦心孤诣能为后人所理解。”
“七十年过去了,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参加八路军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作为一个日本八路的后代,有义务和责任继承父亲的志愿,把热爱中国的心愿告诉下一代,让更多人知道,中日友好来之不易,要珍惜它,爱护它,切莫让历史的时针倒转,日中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正文
一九三九年(昭和十四年)秋末,我在与八路军作战时,被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俘虏。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们独立步兵第十九大队驻文登县小队和两个中队的皇协军,在小队长野村少尉的指挥下,配合烟台、威海的日本军队,向八路军的根据地一带进行秋末讨伐。
我们带着作战用的辎重弹药,在山里寻找八路军的主力部队作战,目的是想一举消灭他们。
但是,一连好几天也没有找到八路军的影子,只是按照上面指挥部的命令,烧了几个村庄,而一无所得。
在单调而且枯燥的行军中,士兵们一个个情绪低落,精神萎靡,既不说话,也没有笑容,只是低着头行军。
已经到了中午,大家还没有吃午饭,饿得饥肠辘辘。这次行军吃这么大的苦,大家都表示非常不满。军曹濑古和我愤愤地发着牢骚:
“这样和八路土匪作战,是大炮打跳蚤,一点都没有用,只是烧些房子、杀些没有抵抗武器的老百姓,难道我们是和老百姓作战?”
“你们说些什么?难道行军中不许说话你们忘记了吗?”
曹长岗山突然从后面跑上来,给了我们两拳头。我们吃了拳头,不吭声了,可是心里气鼓鼓的,只是低头走路。
一个被抓来带路的中国老百姓把我们带到山里一个小村庄。进村搜查了一遍,不但没有八路军,就连老百姓也都跑光了,只有门窗大开,家家乱糟糟的,显然老百姓把重要的东西都藏起来或者带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
可是在有的老百姓家里,我们发现有扔掉的破军装、破鞋、旧书、子弹壳等杂物,好象是八路军的部队曾经住过。
小队长野村下命令:
“八路军不会走远的,就在这一带,我们要赶快吃饭,继续追击!”
大家把军用饭盒拿出来,在地上挖了个坑,寻找了些秸秆,准备烧火热饭。麦秆很潮湿烧不着,还得趴在地上用嘴吹气,烟熏得我们直掉眼泪。
眼看着火刚燃起来,村外响起了枪声。小队长野村一听枪声响,就命令我们马上集合,冲出了村外。
村外东面山上好像有人在隐隐约约跑动,还向我们射击。小队长野村用望远镜向山上看了一会儿,尔后对我们说:
“是游击队马贼(土匪)的,冲上山去,占领制高点,消灭他们。”
我们带着皇协军,一面射击,一面冲上山去,身后的掷弹筒也“咣、吮”地朝山上轰击着。士兵们都全副武装,
负荷很重,在崎岖的山路上急行军非常吃力,好不容易才冲上山顶。然而,爬上山顶后,一个游击队也没有发现,只剩下地上的子弹壳和挂在树上响过鞭炮的汽油筒。小队
长野村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脖子鼓着粗筋,破口大骂:
“游击队,马贼的干活,统统地逃走了!”
这时,北面的山头上又响起了枪声,八路军又向我们这边射击了。小队长暴跳如雷地命令我们和皇协军分成两路,去包围北面的山头。我们的掷弹筒手,发狂似的朝北山上倾着炮弹……
我们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顿早饭,早饿得头晕了。脚上穿的军用皮鞋也不适合爬山,行军时脚底打的泡都被磨破了,痛得直钻心。大家很想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几个曹长也嘀嘀咕咕地发牢骚,说小队长不懂得作战。
我们的小队长野村少尉,是去年刚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来中国的。他没有打过大仗,也缺乏实战经验,而且不太了解中国八路军的情况,只信奉皇军攻无不克的战斗力,一心想着作战立功升官。
作为军人,发牢骚归发牢骚,命令还得执行。我们拖着沉重的双腿,用枪挂着地,一拐一瘸地走下山来,向北面的山上进攻。当我们刚爬到半山腰,突然从山顶上射来一阵猛烈的子弹,手榴弹也成排的扔过来,在我们乱了阵的队伍中间连续爆炸,硝烟弥漫,石块横飞。
我们被八路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不少。小队长拔出军刀,大声嘶喊着,命令机关枪占领有利地形,向山顶上面射击。
我们占领了一个较高的山坡,架起机枪朝八路军射击。不一会儿,我们的两侧也出现了八路军的部队,对我们和皇协军进行分割包围,发起猛烈攻击。连续而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这时,我们才明白是与八路军的正规部队遭遇了。
太阳落山了,西边的山头上挂着一片血红色的晚霞。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弟兄们逐渐地减少了,岗山曹长被打死了,濑古军曹和野村小队长都受了伤,死亡的人数可怕地增加着,情况发展越来越对我们不利,看来是绝对不能再战了。
山那一侧的皇协军也停止了枪声。没有战斗力的皇协军恐怕是被八路军解决了吧?友邻部队也离我们很远,一直没有联系上。
小队长野村下令撤退,命令我用机枪掩护,他带着剩下的士兵趁着暮色降临突围逃跑了。我端着机关枪一面拼命扫射,一面跟在部队后面撤退。打着打着,子弹没有了,回头找弹药手,可弹药手和小队长他们早已跑远了,我只好抱着机枪跌跌撞撞地顺着山沟往前逃跑。……
“抓活的!……冲呀!”这时八路军喊声四起,听到这恐怖的声音,吓得我不敢吭声了。
八路军一面喊着,一面向我扔石头。这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跑、快跑,不要让他们抓住,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突然,我被一块石头击中了头部,身子一歪,晕倒在地上了。……
等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八路军的担架上。八路军战士抬着我走在队伍的中间,前后都是八路军士兵。他们见我醒过来,一位个子高高的,戴着眼镜的八路军用温和的口气向我打招呼。
高个子是用日语对我说的。我瞪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又闭上了眼睛,默默地躺着。
这时,我的心里乱糟糟的,无论什么人和我说话也听不进去,只是想:一个日本军人成了敌人的俘虏,是最最可耻的事情。再说,我们平时出来讨伐的时候,奉上司指令对“非治安区”的中国人十分凶狠,实行了“杀光、烧光、抢光”的政策。中国人对日本军队简直恨之人骨。这回我做了他们的俘虏,肯定是必死无疑了。我虽不能继续为天皇效忠,但作为一名日本皇军的士兵,宁可被八路军杀死,为天皇尽忠,也不能投降八路军,做对不起天皇的事情。所以,我故意表示出一副傲睨十足的样子,紧紧地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大声喊道:
“我不怕死!你们杀死我吧!”
他们见我态度十分固执,就不再和我说话了。
夜,漆黑漆黑的。深秋季节的山里,夜风吹来,发出嗖嗖的声响,天气骤然间比白天冷了好多。但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八路军给我送来御寒的棉大衣。他们为我送来的饭,我也不吃。我凭着武士道的精神,硬挺着。但是身上穿的日本黄呢子军服早已挡不住刺骨的寒风了,冻得我浑身发抖。我的肚子饿得难受,加上头部被碰的伤口隐隐作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直冒金花,头晕目眩又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被抬到了八路军五支队司令部驻
地。八路军战士,把我安排住在一间很清洁的房子里。
第二天,有几个八路军进来看我。昨天在担架旁对我说话那个高个子八路军,用日语向我介绍说:
“我姓张,叫张昆,是政治部敌工科的。”
接着,他又指着旁边的几位八路军说:
“他们也都是敌工科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几位的姓名。年龄比较大一点,性格直爽而又热情的叫王介。他和张昆都是政治部敌工科长。
身材高高的,英俊的面孔上流露着偷快笑容的叫孟凡。
和张昆(张致远)一样,说着十分流利日本话的叫刘芳栋。
张昆能说一口流利、漂亮的东京话。后来我知道他曾在日本帝国大学上过学。
又一次见面时,张昆态度和蔼地对我说:“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不会杀死你的,欢迎你来到八路军。”
我的心里充满着仇恨和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是活还是死?逃不掉,他们杀了我怎么办?错综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不知怎么是好,我只好沉默着。
“你既然被我们俘虏,将来作何打算呢?”张昆用日本话继续心平气和地对我说。
我咬着嘴唇,以敌视的目光望着张昆他们,心里一点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想不能不说话,过了一会,我壮着胆子说:“我不幸得很,当了你们的俘虏。你们要放我回去,我是很感激的。我回去一定告诉长官,和你们约定时间,摆好队伍打一仗,我相信皇军的战斗力,会把你们打败的。”
我说完后就等待着,看这句话会引起什么后果。我想:也许为了这句话,八路军会把我枪毙的。
张昆却一点没恼怒,还是继续笑着问:
“你既然那么勇敢,为什么还要逃跑呢?”
“战友们都跑光了,子弹也没有了,我没有办法呀!…·..”我痛苦地用手捧着头回答说。
张昆继续问:
“你在日本军队中是什么军衔,是不是机枪射手?”
“不!我不是机枪射手,我只是一名普通士兵。”我撒谎,竭力隐自己的真实情况。
“那么,你为什么抱着机枪逃跑呢?”
“因为机关枪是我们日本军队中的宝贵武器,不能留给你们八路军。”我冷冷地回答。
他们给我讲了不少道理,虽然当时我听不进去,但是觉得不象是要杀我的样子,对待我也很和气,不象日本军队那样虐待俘虏,于是我开始吃饭了。八路军战士送来给
我特意做的大米饭,还有两个菜,我也顾不得什么“武士道精神”了,放开早就饿得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吃了个精光。
晚上天凉了,我也一声不吭地把八路军的棉大衣穿上了。但是,我心里暗暗下决心:不管怎样,反正我不投降,只要有机会就逃跑回去。
一天,张昆科长陪着两位八路军进来看我。为首的一位是中等身材,端正的面孔上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流露出诚实而亲切的笑容。另一位是高个子,身材魁梧。
我立刻感觉到他们是有权力决定我命运的长官,我似乎有许多话要向他们讲,于是,我想探询他们是怎样决定我命运的。因为彼此语言不通,我仍沉默着,保持着日本军人粗暴、傲慢的神态,有时瞪着眼望着他们,心想:你们看着办吧!
没想到张昆十分耐心,他介绍为首的一位说:
“这是我们八路军五支队的王文政委。”尔后,又介绍旁边的一位说:
“这是八路军五支队政治部仲曦东主任。”
那位态度和蔼的王政委,通过张昆翻译对我说:
“欢迎你来到八路军里。你被解放了。你要好好养伤,安心休息。”
接着,性格爽朗的仲主任对我说:
“你来到八路军,是你的新生。你被解除了战争的痛苦。我祝贺你的新生!我们八路军将给你安排愉快的、有意义的新生活。”
王文政委嘱咐八路军的卫生员要好好给我治疗头上的伤口,并要我在这里安心学习。
在八路军里,还有一名日本俘虏,叫布谷。他三十多岁,个头不高,象个木墩子似的,长着一副大圆脸。他是北海道人,穷苦木匠出身,在家时整天为人家做木匠活,赚几个钱养家糊口。他是独混第五旅团的,比我早一个多月被俘虏的
他对我讲了被俘的经过。那是在一次战斗中,他们被八路军打败,逃跑到一条河边。前边没有道路了,布谷就毫不犹豫地跳下河去,向着河中间走去。河水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胸部。他一边继续向河中走去,一边转过身来拔下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要割脖子自杀。他用刺刀在脖子上割了几下,感到疼痛,一失手,刺刀落入水中。
这时,八路军战士及刘芳栋等人赶到了。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救上岸来,作了简单的包扎。从此,他便就留在八路军中了。
在这个时期,八路军对我的教育,我是一点儿也不愿听的。张昆、刘芳栋等人为了教育我们,时常到我这里来。
张昆温和地对我说:
“小林,我们了解你们日本军队的情形。你们这些士兵,在日本军队中受士官们的虐待,我们八路军是很同情的。日本法西斯野蛮地把你们赶上前线当炮灰,你们的牺牲对于你们在日本国内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有什么好处呢?”
“长官,很对不起,我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为天皇陛下去作战,我们是从来不问政治的。我的学识也很浅薄,我没法和你谈这些大的政治问题。是的,我很讨厌长官们对我们的虐待,我恨不得杀死他们。但我是大和民族,我不能不为天皇陛下去作战。我和你们是敌人。”
“你说的对,你过去是我们的敌人。你打了败仗被俘虏了,我们也不会杀害你,更不会在人格上侮辱你。你应该明白这些事。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是没有仇恨的,中日两国人民历史上是友好的,将来还会要友好的,要永远友好下去。你虽然和我们作过战,但我们原谅你是受日本法西斯的欺骗。”
孟凡等人都不太会说日本话,就非常耐心地在纸上写给我看。他们写的内容是:
“你来到八路军,是你的新生。你是被八路军从日本军队的压迫下解放出来的。你应该做日本的革命者,走一条有意义的道路。”
但是,我心里都非常讨厌他们,背后和布谷一起骂他们几个人。我们还经常向他们发牢骚:
“你们连一辆汽车、一列火车都没有,是多么落后的军队啊!不管到什么地方,你们全靠用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用原始武器作战的八路军,怎么能打败我们日本军队呢!你们比日本军队好的地方,只是手脚轻便,行动便利罢了。”
每天,我和布谷呆在屋子里,觉得只是过着暗淡的生活,没有一线光明,总是想:做了俘虏,是多么的可悲呀!
再也没有脸见故乡的父母兄弟了。我是如何地不幸啊!我又想:是谁使我这样痛苦的呢?是中国?是战争?我想如果没有战争,我将仍旧幸福地生活在父母的身边。
在做梦的时候,我也老是梦见在国内时的愉快生活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欢乐情景。
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当我听到了八路军洪亮的号声,心里就更有说不出的凄凉。
八路军为了照顾我和布谷,五支队政治部给我们派来一名勤务员。他和我们住在一起,照顾我们的日常生活。
这时,我和布谷预谋找机会逃跑。在屋里的时候,因为有勤务员在,怕他识破我们的意图,于是,我们总是趁在河边洗衣服的机会,偷偷地商量如何逃跑。但是,那个勤务员总是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认为他是我们逃跑的最大障碍。我和布谷又商量找机会害死他好逃跑,但是,又害怕这样做会留下罪过,万一被捉回来自己要掉脑袋,只好作罢。
不久,在一次八路军夜间转移的时候,我趁别人没注意我,就悄悄地离开了队伍,撒开腿跑了。因为害怕被发觉,连布谷都没敢叫。夜色漆黑,我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没有目标地瞎跑,一直跑到天亮,糊里糊涂的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跑了一夜了,没吃一点东西,肚子饿得发慌,就溜到一个小村,进入老乡的院子里,想偷点吃的东西。我正在院里到处乱翻,寻找食物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乡,他见我穿的是八路军军装,便问我是哪个部队的。但我不会说中国话,只好用手式比划,表示饿了,想要点吃的。那个老乡见此情况,觉得可疑,就喊来几个民兵盘问我。我见情势不好,转身就跑,那几个民兵在后面紧追,一个民兵揪住我外面的八路军服不放,我猛力地挣脱了,可衣服也被撕开,露出了里面的日本黄呢子军装。这几个民兵见我穿的是日本军装,又不会说中国话,就把我抓起来,又送回到五支队同令部驻地。
几个民兵押着我走进政治部的院子,正碰上了仲曦东主任出来。他看见我被民兵押送回来,哈哈地笑着说:
“小林,你不要跑啦!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是跑不回去的。就算你能跑回去,日本军队也不会轻易饶了你,不会有你的好下场的。”
张昆听说我被民兵送回来,也赶来看我。他说:“小林,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们是可以送你回去的。不过,我很了解你们日本军队的情况,你在八路军里这么些天了,即使回去,恐怕日本军队也不敢收留你,要把你送到宪兵队去。你还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有可能还会被判死刑的。如果我们送你回去,对你的生命也许是一种葬送。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自己的出路。”
听他这么一说,我冷静一想:的确是这样,凡是被八路军俘虏过的日本士兵,即便是逃回日本军队,也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说你作战不力、没有为天皇陛下战死,被俘虏后,又没有勇气自杀,污辱了皇军的名誉,轻的要判处刑罚,严重的就要被枪毙。这样不仅自己倒运,而且还要连累国内的亲属,给家庭和亲人带来灾难和不幸。
想到这些,我对张昆表示了态度:
“你们对我的帮助和生活上的关心,我以军人的情谊对你表示感谢。我愿意和你交朋友。我感受到了你和你们八路军都是很诚恳的,今后,我不再逃跑了。……”
在痛苦中觉醒
在这个期间,八路军五支队在一次战斗中,又俘虏了一名日本军曹。这名俘虏被送到政治部敌工科。当我见到他时,使我大吃一惊,竟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般的愣在那里了。原来这名俘虏是我在日本军队的“老战友”,我的顶头上司濑古。我头脑中的武士道精神及许多军事技术,都是他向我灌输和传授的。他见了我也大吃一惊,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你还活着呀!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战死了。”“我没有死呀!你们不知道我是负伤后被俘虏了吗?”“不知道,那次战斗后,中队长亲自来到战场,把你们这些战死者的尸体用火烧化了,又把骨灰装在木匣子中,送回国内你们的家里了,而且还听说大队部也给你的家中发去了“战死通知书’。”
“那不是我的尸体,我现在不是明明在你的眼前吗!”
“那我怎么知道呢,反正是中队长在北马战斗后,带兵来到文登,打扫战场时带回来的尸体。”
“你看清了是我的尸体吗?”
“不,我没有看见你的尸体,因为一大堆尸体都是裹着白布的。”古嘟哝着说。
我听了濑古的话,又是气,又是恨,一股无名怒火骤然而起:这太不象话了,既然没有我的尸体,又没有看见我死去,说明我还是活在人世上,怎么能给我的家里发“战死通知书”呢!更为可恨的是,怎么能胡乱烧“尸体”,用不知是谁的骨灰给我家里寄回去。这太不象话了!
我们远离家乡,来到中国,为了天皇、为了国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出生入死地战斗着,而他们这些军阀老爷,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当兵的放在眼里,一点儿都不关心我们的死活。明明没有我的尸体,他们竟随便找了一具尸体冒充我,真是太不近情理了,太欺凌我们当兵的了。
我了解这些情况后,逃回日本军队的想法也就渐渐地淡漠了。
在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陷入极大的苦恼之中。每天,我在沉闷、悲愁的深渊中反复地思索着:他们为什么说我死了呢?我并没有死。
在日本军队中,可怕的战地生活、严厉的处罚、难忍的侮辱、频繁的作战,加上八路军不停的骚扰和袭击,使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
另外从国内来的新兵,带来了国内一天比一天坏的情况:凡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青年在“矢忠天皇”的名义下,成千成万的开赴战场去打仗,国内留下的老幼妇孺,也一律参加军需生产,而且还要加倍地劳动。在发动对中国的全面战争后,日本国内生活日趋困难,物资奇缺,物价“飞涨,人民生活越来越苦。这些情况,使我们经常思念家乡.对战争前途感到悲观失望。
被俘以前,我心里总盼望着战争早日结束,好回国与家人团聚,现在当了八路军的俘虏,心情就更加矛盾和苦闷了。逃回日本军队去吧,生死难以预下,下场难以预料。再说单调乏味,艰苦的战地生活,可怕的折磨,我也厌倦了。
当八路军的俘虏,和吃鸟食(小米)的八路军在一起。
留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过着孤独、生疏的生活,那就永远回不到我的祖国、我的家乡,再也见不到我的双亲、兄弟姐妹了。想到这些,辛酸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陷入了极端的痛苦、悲观厌世的深渊。
尽管我们不服输,当了俘虏又不输诚,思想上处于矛盾和苦闷中,但八路军对我们在生活上总是处处关心。张昆见我情绪低落、沮丧,就经常找我谈心,他说:
“小林,你有什么苦闷,难道不可以告诉我吗?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不,你不会了解我的痛苦的!”
“我们中日两国人民之间有什么仇恨呢?一衣带水,两国人民在历史上就友好往来,有着传统的友谊,你要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你要来到中国,为法西斯的侵略战争而和我们作战呢?你在战斗中,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而来到八路军,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你应该感到愉快才好,为什么要苦闷呢?”
“不,我们彼此之间是很难了解的,我是军人,军部不让我们懂得政治,你对我说的话,我没有能力去辨析它的是非,最好你不要和我谈政治,因为它会使我更加痛苦的。”
“那么,把你的痛苦告诉我,你我都是身为军人,应有军人诚恳爽直的态度。你说过,愿意把我当成你的一个朋友看待,既然是朋友,你有话应该对朋友说!”张昆坐在我的身旁,热情而诚恳地说。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你们对一个俘虏,不侮辱他的人格,不虐待他,还优待他,这在我们日本军队里,是万万做不到的。因为我看过我们日本军队的长官把俘虏折磨得半死,然后再处死他。你们对我的优待,使我很惭愧。你我均身为军人,你又将我当成朋友,我仅以武士的情谊,谢谢你们!”
“不用谢,你知道我们对待俘虏的政策与你们日本不同,这很好,说明你对我们有了一些了解。你应该好好学习,再加深了解我们八路军。”
通过张昆等人几次对我谈话以后,我冷静多了。我开始独自思考问题了。我先考虑自己的一些想法和认识,于是,思想上产生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考虑来考虑去,越考虑越多。
过去对于八路军,我只是有“土匪”的印象,不想去知道它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我被俘以后,虽然接触到一些情况,是抱着仇恨、敌视的态度去对待,一些看法是否正确,思想上产生了怀疑,这些想法又不敢公开说出来。
我看到八路军士兵每月只领一元钱津贴,就觉得八路军穷,心想大概是他们在山沟里抢老百姓的东西为军饷的吧,要不怎能只领一元钱呢?而且很不正规,一支军队竟然连军衔都没有。
还有,看到八路军干部天天开会,白天开了,黑夜还开,总是开不完,我觉得奇怪,所以时常和布谷说:
“真是一支奇怪的军队,大概他们不开会就不能打仗吧!”
另一方面,八路军对于我们这些俘虏,却从来没有打过、骂过,也没有搜过我们的腰包。我刚来八路军时,他们要我脱掉日本军装,我想一定要搜身了,没料到他们却给了我一身新的八路军服,把原来衣服里的东西也如数还给我。而且,他们还想方设法在可能的条件下照顾我们,给予我们和司令员、政委一样的待遇。
更使我奇怪的是老百姓并不害怕这支“土匪”军队,反而象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喜欢他们。每当八路军走到一个新的地方后,那里的老百姓都抢着把好房子腾出来,让给八路军和我们住,还争先恐后地把他们最好的食物拿出来给八路军吃。
同样,八路军战士也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帮老百姓砍柴、担水、修房子。不管什么脏活、累活,八路军的长官和士兵都抢着干。军队和老百姓之间真是亲密无间。
一次吃饭,我嫌给我的筷子不好使,就随便到老乡屋里拿来一双好的用了,不料,八路军管理员得知后,竟向老百姓赔礼道歉,拿出钱来赔偿。老乡拒不收钱,说一双筷子算不了什么,管理员一再认错,硬要赔偿。我看了感到非常的惊讶。后来张昆告诉我,说这是八路军的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还有一件事,就是对俘虏的释放,被俘的日本士兵,在经过八路军一段时间的教育之后,对坚持要回去的日本士兵都释放了。这些被释放的日本士兵说,他们回去后就要求退伍回国,不再为军阀发动的侵略战争卖命了。开始,我对他们的话半信半疑,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因为有的日本士兵前不久还找我和布谷商量逃跑。但是后来八路军果然根据被俘人员的要求,释放了他们。
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震动。以前,当张昆和我谈他们优待俘虏而且释放俘虏时,我就想:
“这是一种骗局,因为我们旅团长曾说过,共产党军队释放战俘的事情绝不会有的。”
而现在,我亲眼看见了八路军释放战俘,思想上便产生了一种想法:八路军确实是和日本军队不一样;同中国的正规军——国民党军队也不一样。在对待战俘这个问题上,只有八路军才表现出宽宏大量的人道主义精神。而日本军队自称是“遵奉道义的皇军”,是来中国“解救东亚民众的”,然而对俘虏都是处以极刑虐待致死。我们出来作战、讨伐时,不守军纪的事经常发生,甚至有的长官命令士兵们随便杀死无辜的老百姓,少数人还强奸妇女、烧民房、抢东西。和八路军相比,日军竟无半点人道主义可讲。
一天,张昆和孟凡给我带来一些日文书籍,有小林多喜二的小说《蟹工船》、《泥沼村》等,还有一本《战争为何而发生》的小册子。
我埋头看了几天,对于我们日本所进行的战争有了初步的理解。
张昆问我:“你通过学习有什么体会吗?”
我谈了我的体会,又顺便提出新的疑问:
“我看完了这些书,知道日中两国劳动人民是不愿意战争的,是日本军部挑起这次战争的。可是我还不明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战争,那么你们八路军为什么又要打我们呢?”
“因为日本军队还没有从中国领土上撤回去,我们要抵抗,抵抗到把日本军队打败为止。”
“那么,打败我们日本军队,你们不是一样跑到我们日本领土上去烧房子、杀人吗?”
“我们只解放我们的祖国,打到鸭绿江为止。我们要打垮的是日本法西斯侵略战争的机构,使我们自己的人民有独立、自由建设自己国家的权利,使中日两国人民能够友好互利交往。”
“可是,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的父母团聚呢?”
张昆语气坚定地说:“只有中国人民彻底把日本侵略军打败之后,战争才能结束。这自然不是一两个月的事,还是需要好几年的努力!”
“哦!好几年,这样长的日子,好容易盼望它过完啊!”
我痛苦地呻吟着。
“小林,你想一想,是什么人和什么事使你远离家乡和父母呢?你还不明白这是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战争,才使你这样痛苦的吗?.日本法西斯政权挑起的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都是可怕的灾难。我们中国人民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许多无辜的人民被你们日本军队杀害了。我们的许多战友也在你们的枪口下牺牲了。我们怀着默默无言的愤怒,心情沉重地掩埋了他们的尸体。但是我们没有眼泪,只有反抗,坚决抵抗日本军阀的侵略,坚持民族解放战争。”张昆停了停,冷静了一会后接着说,“可是小林你呢,你也是穷人家庭出身,对于日本军国主义给你们日本劳苦大众带来的灾难,应该了解,明白了道理就要起来和他们斗争,这就叫革命。悲伤有什么用,只有起来斗争才有出路。在我们根据地里,有‘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和‘在华日本人觉醒联盟’,他们为了中日两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而反对这场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你知道吗?”
“我相信你是一个诚恳的人,但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因为我认为这种事是永远不会有的。我们日本人是永远不会做出这种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对不起天皇的事来的。”我很冷淡地回答张昆。
“我不和你争辩这件事,这是你们自己人写的传单和出版的杂志,请你看一看。”
张昆说着递过一本杂志和几张传单。杂志的封面上醒目地写着“觉醒”二字,下款是“晋东南日本人觉醒联盟本部发行”字样。
我把传单和杂志接过来,对他说:“我不相信是日本人干的,大概是你们八路军中会日文的人写的,我们日本人绝不会作出这种事情。但是我倒愿意看看。”
“我以八路军诚恳的军人资格保证,我不会说谎。是你们觉醒了的日本人写的,将来有机会,你会和他们做朋友的。”张昆仍继续做我的工作。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还不大明白,但我信任你,如果日本人反对日本国家进行的战争,那他们不是国贼吗?”
“你应该先看他们写的东西,然后再下结论。”张昆提醒我说。
我把杂志和传单打开放在桌子上,埋头读了起来。《觉醒》杂志的内容,是号召日本士兵起来反对军官虐待士兵,要求改善伙食,提高待遇,并要求早日结束战争,使广大日本士兵早日回到家乡。传单的题目是《告日军士兵书》,基本内容是鼓动有正义感的日本士兵认清战争的真相,起来反对日本军阀,反对法西斯侵略战争。全文如下:
亲爱的战友们:
我们和各位一样,都是日本士兵。我们中间。有的是逃出可恶的军队,有的是自己在战斗中当了俘虏,不得已而来到八路军的。
现在我们在八路军内,不但没有被当作敌人,却被当作国际朋友般的对待。我们过着自由的、快乐的日子。八路军是我们日本士兵的真正朋友。
战友们!象你们所知道的,不论在内地是怎样一个独立的男子汉,但到了军队以后,便不值一文钱。一切都借口于命令、军纪,强制你执行。人比步枪、马匹更不值钱。尤其是战争延长,实行现地教育后,日本军队就更加局促可厌了。长官的横暴比敌人的袭击更可怕。我们士兵们的生活不自由,所有的士兵都愿意生活得更象人一些。即使在军队内,我们的自由也应该广泛些,过得稍微好一些、舒服随便一些的生活。这种情绪,虽然嘴上不说,却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的……
受委屈的战友们!请你们想想,我们日本士兵和人民在这场战争中得到的是什么?是血和泪的海洋! 是军费、公债、税务!是贫穷和死亡!除此之外,还得到些什么呢?!
但是,为什么我们非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和不自由不可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都是为了战争的缘故,如果没有战争,当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本来,假使这个战争是真正的正义战争,是真正为了东亚民族解放的战争,那么我们就有忍受任何不自由和艰难的决心。但是现在军部所进行的战争,究竟是不是这样的战争呢?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中战争爆发后,军部向国民说这个战争是自卫行动。但是,战争到了今天,日本军队占领了比日本本国还要大得多的中国领土,杀戮了千百万无辜的中国人民。军部和财阀的野心昭然若揭,连三岁的小孩都明白是谁在这场战争中发了财,升了官。“日支共存共荣”也好,“大东亚共荣圈”也好,不过是军部和财间们为了掩盖共真实目的作为借口而已,而我们劳苦人民和士兵们却付出了血、泪、生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代价。
战友们!当你们明白了战争的真相,就勇敢地起来反对这场不正义的、使中日两国人民受苦受难的战争吧!
请你们来八路军参加真正站在日本人民立场上的反战同盟吧!
我们永远等待着你们!
在华日人反战同盟
这些传单和书籍,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感到特别新奇。读着这些杂志和《告日军士兵书》,琢磨里面讲到的一些道理,慢慢地就被它吸引住了。因为它说的都是我们日本人自己的切身事情,八路军中懂日文的人决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但是,也有不好理解的地方,碰到不懂的地方张昆就耐心细致地给我讲解。
我开始分析、理解一些问题,逐渐明白了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都是不愿意进行这场战争的,是日本军阀发动的侵略战争。它给中日两国人民都带来巨大的灾难。我自己就是一个被迫舍弃了幸福的家庭,远离自己的亲人,应征入伍来到中国战场的受害者。
在八路军根据地的“在华日人反战同盟”和“在华日人觉醒联盟”,并不是象我认识的那样是八路军的宣传机构,而是具有特殊的革命性和独立性的真正的日本人民的革命组织。
这些觉醒了的反对侵略战争的日本人,站在中国人民和八路军一边,支持中国人民进行反对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战争,理当是很崇高的正义行动。但从常规上理解,日本人为什么要反对自己的军队呢?为什么不替日本人说话,反而替中国人说话呢?难道他们不热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吗?我脑海里反复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我对张昆说:“我对反战同盟的日本人还不很了解,但是我愿意理解他们的正义行动,请你多多帮助我。”
我开始有了一些觉悟,张昆鼓励我:“你一旦能够分析、理解问题,那就是你从苦闷的深渊中走出来的时候了。反战同盟是敢于主持正义的日本人。他们都是国际主义者。他们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自己的民族,也热爱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正是因为热爱自己的祖国和民族,才反对日本法西斯军部、反对侵略战争。这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他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是符合广大日本人民和你们日本士兵的利益和愿望的。”
八路军五支队的王彬司令员、王文政委、仲曦东主任、五旅的吴克华司令员、高锦纯政委、欧阳文主任等都来看望我,启发教育我,帮助我觉醒。而且每次来,他们详细了解我们的生活情况,问我们是否习惯,有什么要求等。这使我得到了很大的温暖。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诚恳的态度,就象一家人一样。这是我在日本军队中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他们是司令员、政委、主任,要是在日本军队中,应该是校级以上的军衔了。但是他们却穿着极其朴素的军装,简直和士兵没有两样。他们的一举一动总是表现着一种旺盛的战斗意志和必胜的信心。他们过的是世界上各国军队中最低标准的生活,使用着最落后的武器,进行着最艰苦卓绝的战争。他们只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保卫自己的祖国,拯救自己的同胞,反对法西斯侵略。
总之,八路军是一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有崇高信仰,有严格纪律,有坚强的战斗力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日本没有,世界上任何地方也不会有,只有中国才有!
他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们意志坚强,胸怀开阔,态度和蔼,感情真挚。他们的言行深深地打动、温暖了我的心。我开始认识到他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我应该同情和支持他们的斗争。
我终于把自己的真实军衔和独立步兵第十九大队的情况都向仲主任和张昆详细地交代了。
张昆高兴地对我说:
“这就是你觉醒的开始!”
使我更感到兴奋的是我知道的道理一天比一天增多。我有时和八路军同志们在一起谈天,我已不感到自己地位的尴尬和对于事物的无知,不再涨红着脸无言以对,渐渐地变得话也多起来了。我感到自己对于天皇、对于日本人民往何处去,战争为何而起,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认识到这场战争绝对不是象军部宣传的那样,是为了东方和平的正义战争,而却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掠夺战争。虽然有时候,有些认识是肤浅的,甚至是错误的、极其可笑的,但是同志们并没有讪笑我,而是很耐心的听下去。从此,我对于八路军同志们不再以敌意的态度对待,而是以一种真诚的敬意和亲密感与他们相处。
资料来源:
《在中国的土地上 一个“日本八路”的自述 ((日)小林清) 》